作者 Daniel 2011.04.03
Dear 智崴:
大家送你走的那天,你的哥儿们穿着夹脚拖、海滩裤,特别为你作了一首歌唱给你听。于是我也答应你,等我回台北的时候,我要穿着夹脚拖,替你走一次台北市。
今年的夏天硬是不肯离开,风刚凉起来,又被炙烈的阳光烘暖,直到十月底还是热得让我这个温带生物吃不消。照理来说,这种气候最适合穿夹脚拖,可我不知为什么,一直没有把前年在花莲买的那双拿出来。
有一天带着外宾到你家去吃牛肉面,你离开到现在,我第一次见到你父母。有点些许迟疑抱抱你母亲。也好,在大恸的情境之外,大家带着缺憾却仍然可以彼此问好。饭后走到楼下,你父亲指着一辆摩托车,说:这是许智崴的,我们打算送到澎湖去作宣教用。凉风习习吹来,你不在的感觉还是如此不真实。
十一月我跟爱你的若鹏哥与惠尹姐,还有他们的宝贝女儿开车去东部。我们这次决定沿着台十一线走东部海岸。苏花公路的海是我们熟悉的,但是台九与台十一分道扬镳后,初次相遇的海岸线令我们惊艳不已。我跟若鹏哥都走过加州的一号沿海公路,那天在台十一上,我们惊叹连连,觉得壮丽的海景绝不逊色于加州的海岸(当然了,人文的因素还是有很大的差距。沿路看到铁皮屋,不由得想到这种美丽的海岸线,在欧美应该是精致的小屋点缀在上)。我们一路贪看海洋,停停走走,好不容易赶在暮色苍茫间抵达当晚住宿的民宿――兀自矗立在海边的清水模建筑「沙漠风情」,四周空旷,因此狂啸的海风声在夜里特别响亮狂暴。
隔天早上,有别于湿搭搭的台北,我们寄宿的石梯坪则是蓝得透明的天空,拉开窗帘,是一片油绿绿的原野,再过去则是浪花奔腾的东海岸。我穿上夹脚拖,穿过一片高过人头的绿叶与芒草,冷不防是一片广阔的海洋迎面扑来。我走到岩石粗砺崎岖的岸边,浪花尽情扑打,一波又一波的惊涛,在石头上迸发出千堆白雪。我穿着夹脚拖,有点举步维艰走到靠近海的地方,水气漫过我的镜片。心头一凛,不知为什么,突然,我感觉到――你真的离开了。你真的不在了。呼啸的水声与风声,似乎是在向我证实答案:你真的离开了,你真的不在了。我怔忡坐在那里,没想到是在东部的海边跟你彻底道别。
接下来几天,我们看了各种风貌的海:阴沉咆哮的海;灿烂阳光下银亮的海;蓝天下有好几种色泽层次的海…开到太麻里的台九线那天,阳光依然灿烂,海洋依然蔚蓝。我们去找一个不复使用的小火车站,车子在山与海之间蜿蜒,小野丽莎的歌声漫流在其中。我叹口气,对若鹏哥说:「我们就这样开下去吧。」「to where? and never come back? 」他笑答道。如果真有一条路可以如此永无止尽的开下去,是可以不再回头的。
我穿着那双夹脚拖,往返台十一,最后又回到花莲。那栋民宿窗明几净,尤其是图书馆兼饭厅,早上的明亮阳光洒落在原木色与淡绿色的室内,空气中同时飘散着凯文柯恩的悠扬琴音。民宿老板端上精美的早餐与香浓的咖啡,洋溢的岂只是咖啡香,更是一股喜悦的空气,我们轻声交谈,好像唯恐戳破那蔓延于我们之间的饱涨的幸福。
离开花莲前,我收起夹脚拖。对你的承诺,我在台湾最美丽的一条公路上兑现了。
回来不久,我去听了潘越云在「河岸留言」的演唱会。几乎每首歌都是一个时光隧道,带我回到遗忘已久的年轻岁月。最后安可曲,她选了「守着阳光守着你」,我高兴得想要大叫,因为我太爱那首歌词了。在这首歌最后,阿潘问道:「什么样的信约可以等候三世?什么样的记忆可以永不遗忘?什么样的思念可以不怕沧桑?什么样的日子可以让你不再流泪,让我不再心伤?」那晚她也罕见地唱到泣不成声。回家的路上,这些问题不住盘旋在思绪。
想起你,我蓦然想到:上帝的信约可以等候永世;爱你的人对你的记忆永不会遗忘,对你的思念也绝不会沧桑;而天国的日子会让你我不再流泪,不再心伤。(一个星期日早上,从前一天奔波忙碌的疲惫中悠然醒来。窗外阳光静好,将盆栽绿叶映照得格外葱翠。我听着 The Innocence Mission 唱的 What a Wonderful World,削一只金黄的柿子,在花莲民宿那天早上的感觉又浮现。幸福也会令人想要流泪。但我望向窗外,想起了你,也想到了乐生,体会快乐与幸福不是理所当然拥有的,哪怕是片刻。)
而当下的时时刻刻――在太麻里的深山,在黄昏的大片芒草中,在海洋似乎延伸无垠的公路上――也不会被遗忘,不会变沧桑,长久守在我们心里。
Danie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