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次回台灣,總是有很多餐敘,逐漸有了幾個固定的「飯團」,回去總是與同班人馬敘舊,同時雙方都找個機會吃點好吃的。其中有一個很特別的「飯團」,是因為裡面的三名成員。
有一位同時患了紅斑性狼瘡與類風濕關節炎已經二十餘年,健康的手腳已經變形扭曲。去年開始,她已經開始洗腎。
有一位患了「進行性肌肉失養症」,骨骼肌退化,細胞也不會再生,忍痛放棄了醫學院的學業。
有一位一歲半就患了小兒麻痺,因為脊椎側彎,動了好幾次手術,但是越動越壞,從可以走路變成坐輪椅。
但是跟他們在一起,你很難想到「病人」兩個字,即使他們的外表有此聯想。
兩種疾病加身,但是沒有減緩她熱愛生命的活力,在教會的工作上盡心盡力,同時熱心於公益,成為她罹患的疾病最理想的代言人。你接到她的來電,那個大嗓門讓你難以想像,她現在已經在洗腎。
肌肉萎縮,但是沒有能夠剝奪她生活的意志。從小在拉美長大,說一口流利西班牙語,自己開車到學校兼課,同時完成中醫訓練,現在已經成為正式的中醫師,每次飯局,就理所當然成了我們的健康顧問,不僅把脈,有時還針灸。
雖然坐輪椅,卻從沒有成為他橫衝直撞的阻礙。有次在他家聚餐,他負責準備青菜。我看著他在一般的廚房來回滑動,燙青菜、煮筊白筍。去年,他更完成了輪椅環島的壯舉。
跟他們在一起,所謂的「正常」與「不正常」,「健康」與「不健康」的刻板觀念完全顛覆。因為一般對所謂「正常」與「健康」的定義偏重於身體上的,往往忽略了很多身體正常的人,卻有著極不正常的偏差心理;身體健康的人,卻有著極不健康的生活態度。
跟他們在一起,讓我對生命有更腳踏實地的認知。當他們忍受著身體的痛楚與不便,卻活出精彩的生命,我這個四肢健全的傢伙,有什麼權利、有什麼顏面,為著無關痛養的小事抱怨?
麥德琳•蘭歌的經典作品《時間的皺紋》,講的是一個在學校常被取笑的女孩,最終卻由她拯救父親的故事。梅格的父親是科學家,因為研究時空的挪移,被邪惡的力量擄去。梅格與弟弟,以及她的好友凱文一起前往尋找父親,結果弟弟也被邪惡的力量掌控。最後,梅格發現,唯一能夠拯救父親的,不是那些有法力的仙子,而是她這個沒什麼能耐的小女生。該書最後一章章題是「愚拙的與軟弱的」,出自於新約聖經保羅的手筆:「神卻揀選了世上愚拙的,叫有智慧的羞愧;又揀選了世上軟弱的,叫那強壯的羞愧。」
這三位朋友的生命,成了保羅這句話的最佳箋注。面對人世的兇險,是這些身體有殘缺的,發出最強悍的抵抗與奮戰,一如在故事裡,是梅格克服了宇宙的邪惡力量;懦弱、怨懟的,卻往往是我們這些所謂的「正常健康人」。
推理小說家蘿拉•李普曼 (Laura Lippman) 在她的最新作品Another Thing to Fall說道:「大多數人的問題出在他們認為,唯一事關重大的痛苦是自己的痛苦。」然而,他們從不把纏身的病痛掛在嘴邊,央求你把注意力專注於他們。肚臍眼從來不是他們的眼光落地之處。唯一的問題,不是我自己的痛苦。他們的言行舉止如此宣告著。
保羅也說,人好像一個質樸的陶罐子,但是裡面卻蘊藏著寶貝。而甚至是一個殘破的陶罐子,因著上帝的恩典,也能承載著生命最珍貴的東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