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 細拉 2008.05.25
「叮──當!叮──當!」慧姑咕噥埋怨著,「真煩人,是誰一大早就撞鐘吵人啊!」她轉念忽然想到,這可不是祠堂前的鐘響?這鐘惟有在召集全族男女時才會響起。頓時,她睡意全消,趕緊起身,也顧不得披風里還穿著睡衣,就往外沖。
才走出門口,母親就堵住她。「先換衣服,洗把臉再去。大姑娘家,不可如此失禮!」慧姑心不甘情不願地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,才注意到小弟早就起床了。她翹著嘴,心裡嘟噥著,「要是娘曉得,昨夜我穿睡衣上祠堂,非昏頭不可!」
慧姑急急忙忙地換了一件短衫長裙,洗了把臉,就往祠堂的方向沖。到了祠堂前,只見廣場上擠滿了人,似乎全族的人男女老少都已經到齊。族長敲鐘,可是大事一樁;更何況,目前大敵當前哪!
慧姑擠啊擠,就是擠不上前頭。只好遠遠站著,望著自己的爺爺站在祠堂的台階上。謝義個子高大,站在台階上,遠遠地像個巨人。他的嗓門嘹亮︰「各位鄉親,今天是我們謝族危急存亡之秋。我苦思一夜,尋找出路,翻閱了我們老祖宗留下的訓令。上面有一段與我們息息相關的記載,就是他怎樣得到神器的。……」
話才說到這里,下面就有人高喊了︰「還提神器!都是甚麼時候了,還迷信!那是傳說。我們人死的還不夠多啊!」原來是謝峰弟弟謝山,他們一家人可都是出了名的直腸子,刀子嘴。
他這一說,就听到台下的人竊竊私語著︰「謝義人老了,不中用啦!」「謝義憑啥能耐領導我們?」……慧姑听在耳里,急在心頭,拼命往前擠,但在人群中,怎樣也擠不過去。冷不妨,背後有隻手搭住她的肩膀。回頭一看,原來是虎子。虎子向她使了個眼神,要她跟著他走。於是,她往後退開,耳邊還聽著爺爺高聲,說︰ 「各位鄉親,請讓我把話說完!若是你們聽完了,要我下台。二話不說,我一定退下,樂意把族長的位置拱手讓賢。」
這下子,大家全都安靜了。這種時候,誰有能耐可以出來當頭的啊?大家都曉得謝義一向為人正直,思慮緊密,不是輕舉妄動的人。現在家家都死人,大家無非是心急,發發飆出氣,才能表達出心頭之痛。更何況,謝義自己也喪了獨子。
☆ ☆ ☆
慧姑看著虎子往右邊的小徑走,忍不住噗嘶一笑。心想,虎子這小子腦筋還真靈光,這條小徑不就是通往祠堂後的奇幻湖,到了奇幻湖再爬過小山丘,不就是祠堂的後門嘛!她不由地加快腳步向前跑,追上虎子。
他們走近湖邊,爬過小山丘,到了祠堂後門。兩人躡手躡腳地走到祠堂側邊的窗戶旁,蹲下來,听著老族長雄勁的嗓門兒︰「……咱們老祖宗血原,原姓常,他是在一次神仙際遇之後,改名的。那一年,他八歲,整天放牛。村里的孩子多半五歲就上了私塾,他也不例外。不過,教書先生嫌他笨,大字認過好幾遍,就是記不得。先生平常對他冷言冷語,叫他沒事少來,其他的孩子們更是常常捉弄他,先生也視而不見,反正他的家境普通,是本村大善人出錢給每個孩子讀書,才有他的份。於是,常原經常想法子找藉口不去上學。反正家裡需要幫手,父母也就不了了之,隨他去。不成材,種田也行。」
「然而,這一天他有了仙遇。在後山的坡路上,他突然看到迎面從天而降一匹白馬,馬上坐著一個閃光人。他看不清那人的臉孔,只看見那人的白衣散發著不尋常的光芒。他嚇得趴在地上,全身動彈不得,只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說︰『不要怕!蒙恩的人,上帝眷顧你,要送你一個禮物。』常原結結巴巴地回答︰『天……天神在上,小民不敢。』那人又說︰『我不是神,我只是傳信息的使者。你不要怕。上帝眷顧你,要送你一個禮物。』」
「那使者說︰『你要記牢,我下面這段話。有個義人,從天降到世上,為人類流血舍命。他的血富有生命力,可以化凶為吉。只要心懷謙卑,拿著這柄神器,在任何惡境必可趨吉避凶。有一事要切記,一定要心懷謙卑,俯首雙手握柄,才會有功效。』那使者頓了一頓,又叮嚀一聲︰『切記要俯首謙卑。』」
「說完,那使者就騎上白馬,升天而去。常原整個人彷佛釘在地上,動彈不得;又過了好久,身體才開始活絡些。他動了一動腳,爬了起來,發現自己滿身是血,而且身邊有根拖把。他眼楮一亮,靈光一閃,莫非這就是神人說的那把神器;於是,他拾起拖把,夾在腋下,急沖沖地跑回家。他大聲嚷嚷著,上氣不接下氣地講完自己的奇遇。大人們看著他滿頭血跡,只當他是被野獸攻擊,昏了頭。大家硬是把他拖到溪邊,沖個涼,讓他清醒一下。
他心裡明白,沒人會相信自己的奇遇,也就絕口不再提這件事。只是自此他人走到哪兒,那根拖把就帶到那里。任由人嘲笑他,就是不肯放下這根拖把。說也奇怪,這件事發生之後,他學甚麼字都過目不忘,算數也會算了。教書先生不再對他冷言冷語,反倒是逢人便稱贊他大器晚成。」
「十三歲那年,時局很亂。連他們一向與世無爭的小村莊都被打破了平靜。居然有人來村莊裡捉 。因他個頭高大,被誤認為十六歲壯丁,也就被捉了。自此,他離開家,再也沒回過家。不過,被捉時,他硬是帶上了那根拖把,也為自己改姓為血。從了軍,長官看他身手矯健,人又機靈,就讓他做傳令。再怎樣的險境,他總是能逃脫重圍,達成任務,再加上他辦事精明,帶兵常有奇招,出其不意攻克敵人,沒多久,他手底下就帶了一營的兵。不但如此,他待人和善,為人公義,操守清廉,帶兵軍紀嚴明,是亂世奇葩;就這樣,一路升官,最後成為曹操手下一員大將。他在曹操手下,待了多年,知道曹操野心極大。但沒想到曹操迎獻帝,居然使出『挾天子以令諸侯』的手段,控制東漢王朝,血原眼看恢復東漢無望,也不願與曹操同流合污,就連夜帶著妻兒南下,直到大理國這三不管地帶。」
謝義一口氣,說完這段史實。他頓了一下,又說︰「咱們血原老祖宗,最後千叮嚀,萬囑咐,要盡可能把這柄神器傳出去。因為他是白白得來,理當白白捨去。」
他忍不住輕嘆一口氣說︰「這一點,我們是太自私了。咱們後來的祖先們,把這柄神器視為己有,不願分享。」他忍不住又嘆了口氣︰「也許,今日我們落到這個地步,也是報應。」
此時,台下傳出一片唏噓聲。謝義清了清喉嚨,提高嗓門問︰「你們有誰願意拿著這柄神器,與我一起打出重圍?」頓時,大家你看著我,我看著你,一片鴉雀無聲。
「我的丈夫已經死了。難道你要我的兒子也送命嗎?」只見梅嬸一手抱著孩子,另一隻手拖著另一個孩子,泣不成聲地說,突破了這片死寂。
謝義一聽,心頭又是一緊。此時,又有誰會想到謝義也死了自己心愛的獨子呢?但是,此時絕非是顧一己之私的時候,謝義耐著性子,誠摯地回答︰「昨天,是因為我們忽略了謙卑俯首。這次一定行得通的。」說著謝義就拿起神器,先是虔誠仰天祈求,然後俯首拿起神器,一面比劃動作,一面大聲喊出口訣︰「俯首,雙手握柄,柄尖朝上,左腳橫跨,神器左移,再右腳橫跨,神器右移,血路必開。」
老族長才走兩步,白布條開始變紅,柄上似乎涌出一股紅色黏稠的液體,空氣中泛起一股腥味。大家一陣騷動,謝義大聲又說︰「這就對了。血路必開,踏在其中,必能脫困。」
這奇觀激起大家的興奮之情。突然,從後頭傳來謝峰弟弟謝山冷冷的聲音,節節逼問︰「血是有了,真有用嗎?我們已經受騙一次,就算低了頭,血出來了,也不曉得到底管不管用?誰知道這會不會只是個傳說?咱們老祖宗編出來哄我們的。你難道要我們滅族嗎?」
台下一片嘩然。「還有沒有其他的方法?」突然有人高聲問。一時之間,大家靜了下來,只剩嘆息聲。大家意識到,現在四面楚歌,從南方隘口突出重圍是惟一的選擇;而大家手無寸鐵。除非預備要坐著等死,看樣子目前謝義的提議,是窮途末路中惟一的辦法。
聽到這裡,慧姑再也按捺不住。從祠堂側邊跳出來,說︰「爺爺!孫女兒願領頭陣,打先鋒!若是可行,族人可以跟著血路而出,若不成,可再用堆石堵住隘口一陣子,再想其他的法子。」虎子也跳了出來,站在自己未過門的媳婦身邊,高聲說︰「族長若肯,我也去。」
謝義望著他們兩人,不禁老淚縱橫,哽咽著說︰「這是我的好孫女和孫婿!咱們一起去!」慧姑說︰「請爺爺鎮後,安定民心。」
當下,大家嚷嚷著,「族長不能打先鋒!我們需要你!」謝義環顧自己的族人,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說︰「也罷!孩子,就靠你們了!」說著,他就把自己的神器交給了慧姑。
就在這當兒,隘口的探子騎馬沖到祠堂。他下了馬,不等站好,就嚷著︰「族長,大約再二個時辰,清兵就可清掉隘口的碎石。」
謝義點了點頭,當機立斷說︰「每一家出一男丁,到隘口中點的山上堆石,一時辰後回來。其餘人回去整理行李,越輕便越好。這裡是留不得了。記得,保命要緊!錢財事小!」
☆ ☆ ☆
二時辰之後,整個謝族的人排好隊,遠遠地等在隘口的另一端。只見慧姑和虎子兩人各拿著神器,面站在約一人高所剩不多的岩石面前,聽著清兵挖石、搬運石塊的聲音。他們彼此對望,彷佛要把對方看進眼裡。他們彼此對笑,接著不約而同仰視青天,慧姑心里默禱著︰「但願義人的血是有功效的!」
沒多久,最後一塊擋路的巨石被挪走,碎石後露出了一張清兵的臉。他看到這兩個十多歲的孩子,手上各拿著一把拖把,忍不住回頭大笑,向後面的同伴笑嚷著說︰「看哪!又有兩個不知死活的小毛頭拿著拖把!」
慧姑和虎子兩人不理會他的嘲諷,謙卑俯首,照著口訣,雙手握柄,柄尖朝上,左腳橫跨,神器左移,再右腳橫跨,神器右移。只見兩人的神器涌出鮮紅的血泉。凡血泉流經之處彷佛有一道鐵牆,甚麼武器一近身都彈回去,甚至有人近了身,只聽他們唉哼一聲,彷佛被雷霆閃電擊倒,倒地不起。
他兩人不管身邊發生的事,謹記老族長的吩咐,決不抬頭,專心踏步前進,直到大家突破重圍為止。他們就這樣一步一步向前走;後面的族人看到這番奇景,心中滿懷希望,在老族長的指揮之下,全族男女老少全都俯首前進,仰賴寶血開路。而那些手上有神器的也紛紛拿起自己的神器,俯首前進,就這樣大家走出了一條血路,脫離了困境。
吳三桂在這山區損失不少軍力,得不償失;就在那當兒,他接到密報,南明永歷下了緬甸。吳三桂為了把握時機,於是下令全軍向緬甸轉進,不再追擊。
謝族人脫困之後,決定遵照血原老祖宗的吩咐,把這柄神器和血的好消息分享出去;於是,全族的人分道揚鑣。據說,有的人下了今日的緬甸、越南、寮國、印尼;有的去了廣東。也有的渡海去了台灣。倘若你遇見姓謝,制拖把為業的,女戴紅巾,男戴紅帽,那可能正是血原的後人。
(刊登於《宇宙光雜誌》2007年八、九月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