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神學與生活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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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第九日》在十架真理中的受苦與殉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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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德名導Volker Schlondorff執導的「The Ninth Day」(2004),透過電影敘事,觸碰了三個基督信仰的核心議題,其一是受苦與殉道的十字架信仰,其二是信仰與政治的關係,其三是古早已有、於今更烈的,關於猶大這個人的爭議。

因堅持信仰而生死交關的處境

  盧森堡神父克萊默因反納粹,在法國邊境被逮捕,送往關了非常多神父牧師的紹爾集中營,他在那裡吃了很多苦,也眼見牧師神父被折磨、衰弱至死,甚至處以極刑。他們在集中營被當成禽獸,豬狗不如,歷經各種心靈的羞辱。信仰成為他們唯一的力量,他們彼此激勵。但隨著受苦之日遙遙無盡期,大家的信仰都在風雨飄搖中。而納粹不時的動搖著他們的心:「你們真的相信上帝是存在的?」

  有一天,克萊默突然得到了九天假期,可以離開集中營跟家人相見。但這假期不是白給的,納粹看中了克萊默寫「反種族法」論文時的滔滔雄辯,因此希望他能代表納粹去跟盧森堡紅衣主教談判。這紅衣主教自從納粹入侵後,就足不出戶,生了「外交病」,因為他拒絕跟納粹代表談判,拒絕簽署納粹和羅馬教宗協商的、新的歐洲教會政策。他知道納粹打算個個擊破,離間教會與教會之間的團結、也離間教會對教宗的信任。更重要的,這份簽署將使種族屠殺師出有名。

  教宗過去一直在對納粹讓步,大戰尚未正式開打前,教宗視俄國無神論的布爾什維克為威脅大敵,因此跟希特勒簽了「維持中立」契約,他當時不曾預見到日後德國會入侵波蘭、法國、荷蘭、比利時與盧森堡,等發現時為時已晚,教宗隨後被迫越來越多的妥協,他稱呼希特勒為「非常尊敬的希特勒」、希特勒生日時會送禮、譴責盟軍對德國轟炸等等,當然,這納粹企圖跟教宗協商的新教會政策:「一個國家、一個天主教會」,一定是政治立場高於信仰原則的,這信仰包裝背後根本就是統一歐洲的野心,以及徹底的種族屠殺政策。

  現在盧森堡紅衣主教拒絕跟納粹談判,不只如此,打從入侵那天開始,教堂鐘聲就一直鳴響,主教用鐘聲表達上帝的旨意與對納粹的抗議。因此納粹認為,把盧森堡的紅衣主教折服,也就意味了會折傷歐陸其他頑固反抗納粹的宗教領袖們。

  克萊默肩負的這使命,想見是非常困難的,但納粹相信他的智慧機智與口才,他們知道克萊默家族有聲望、克萊默被教廷倚重,此外,他也是盧森堡紅衣主教的寵兒,如今在集中營又受過苦,這一切,對紅衣主教多少有些說服力與情感壓力,納粹答應他,只要談判成功,所有盧森堡被關在集中營中的神父們,都會被釋放。  
  克萊默曾是個堅毅不屈的人,當納粹在他面前嘲笑他「願基督保佑你」,他敢大聲喊:「永遠阿們。」當納粹以鋼條擊打波蘭神父的頭,導致血流滿面,克萊默會起身力挺阻止。

因生死交關隨處生發的掙扎軟弱

  但是克萊默在集中營也軟弱過,那時納粹讓他們整日工作,卻不給他們水喝,有一天,克萊默發現一個工地角落的水管中,竟會非常慢非常慢的滴出幾滴水,他如獲至寶,覺得這水管可以救他的命,但他非常掙扎,因為另一個神父南森已經因缺水虛弱到快要死了,他良心不安,覺得應當把那水管每天流出的幾滴水給南森喝,可是儘管良心知道,肉體卻是軟弱的,他沒有洩漏水管的秘密,而南森神父,終於因受不了口渴死了,而告訴南森神父水管的秘密,是否就會救了他,終究也無從證實了。

  從此克萊默一直譴責著自己,他每天睡覺都會浮現南森神父的臉孔,南森成為他永遠的愧疚,也成為他心目中要緊緊追隨的殉道者。基於自我譴責,他在寫給母親的最後一封信上說:「人只能變成集中營裡的豬,絕不能對其他人心存憐憫。」

  所以回到盧森堡的克萊默,是驚恐、羞愧、軟弱、自覺有罪,深深被集中營惡夢困擾的,多少可以想見,他真的希望完成任務,好永遠讓自己和盧森堡其他集中營中的神父得到解脫。但他心中仍有信仰的力量,儘管是這麼的脆弱,但他知道,上帝可信、納粹卻全然是不可信的;若跟納粹再談判妥協下去,天主教會大概都得掛上納粹黨旗了。所以他實在是很掙扎,他真的很希望見到紅衣主教,透過他給自己信仰的勉勵,幫他拿主意、作決定。

信仰搏信仰,或是政治搏信仰?

  負責與克萊默接觸、勸導他的納粹,名叫格布哈根。   格布哈根曾在東部集中營負責過,他不僅知道、他也實質參與過猶太人滅種工作,但調回盧森堡後,他矢口否認東部集中營所有的傳說。

  這次他擔任說服克萊默的任務,一樣有著心理壓力,因為他若失敗,他就得調回東部集中營了;但他也有他絕對能勝任的地方:他一樣是辯才無礙,除此以外,他在神學院唸書,直到最後一刻,他拒絕成為神父,他成為了納粹信仰者,但因為這個神學背景,他對基督信仰知道的很多。

  要說服像克萊默這樣每一個行為背後都有信仰的支撐的人,非得跟他以信仰搏信仰不可。他必須讓克萊默相信,跟納粹簽署新教會政策,是出於上帝的旨意。

  格布哈根先跟克萊默談到他們德國正在進行的戰爭是聖戰,是行上帝旨意的正義之戰,是一場十字軍東征,因為,俄國共產主義是無神論,俄國摧毀聖像,濫殺基督徒,把教堂變成工廠和監獄,而德國既有天主教徒也有基督徒,都信仰基督,和天主教會是精神上的兄弟,因此天主教會應和第三帝國合作,他說,德國的紅衣主教便深諳此理,所以早已親吻希特勒的腳了。

  再來,格布哈根談到出賣耶穌的猶大。他為猶大辯駁,因猶大是虔誠的理想主義民族解放者,與耶穌互相依存,沒有他,上帝的旨意也就不能完成。「若你能這樣想,你就能解脫了。我正是這樣解脫的。」他說。

  格布哈根當然不可能用這樣的信仰歪理說服克萊默。克萊默離開時,跟格布哈根說:「永遠阿們!」格布哈根回答他:「希特勒萬歲!」這強烈暗示了格布哈根早把信仰跟國家主義混同為一,納粹政策,就是上帝的旨意。          
永遠的猶大爭議

  紅衣主教一直很愛克萊默,他知道克萊默受了這麼多苦,現在等著要見他,他心也很疼,但他不能見克萊默,因為他知道克萊默是幫納粹跟他談判,他不可能跟納粹進行任何談判。

  只有九天假期,眼見著六天過去,格布哈根開始擔心他將無法完成任務,得調回東部集中營了。因此他轉用另一種方法,他要克萊默自己簽署對納粹新教會政策的支持,並公開譴責紅衣主教,以克萊默過去的聲望、又在集中營受過苦,應當有所效力。

  所以他再跟克萊默談到信仰。「就在我離開神學院前兩天,我拒絕穿上神父的制服,這是我反抗上帝的行為。作神父能改變什麼?能使世界更好嗎?但在我們元首陣營裡,在他偉大的領導下,我感覺被重用了,我推動了歷史車輪的前進,而在內心裡我早就這麼做了,我的信仰給我力量完成任務。」

  克萊默問:「所以,你是猶大?」
  格布哈根答:「你終於聽懂我在說什麼,也理解猶大的意義了。就像你在集中營,你背叛了你的兄弟南森,於是你活下來了,你得到了生存的意義。」
  「如果我這麼做,集中營裡的兄弟會怎樣?」
  「你不相信上帝的公義?」格布哈根答:「同意你的人都會被釋放。你的運命操在你自己的手上,我等你這份會讓人信服的報告,我相信你的報告會像當年寫反種族法論文那樣的精彩。」

  在克萊默整個跟格布哈根論辯信仰、討論任務的過程中,克萊默心中想的都是集中營,出於人性之本然他恐懼回集中營,他也為集中營其他神父擔心,能完成任務,大家都解脫,但是,他的信仰呢?還是他要接受格布哈根的「猶太神學」,讓猶太成為「讓上帝完成旨意」的英雄呢?

  他需要幫助,尤其是來自紅衣主教的幫助。但紅衣主教不見他。   
在軟弱與剛強的邊界  

  有一個專門負責幫紅衣主教對外聯繫的神父,他不曾像克萊默那般的反抗納粹,他盡量不得罪納粹、盡量維持表面的和平,因此他不曾進集中營受苦。他跟克萊默說:「不管你過去遇見了什麼,都不該放棄信仰,有的人沈默,只是因為他想幫助信徒,不想讓情況變的更糟糕。」「教會正面臨嚴重考驗,我們的態度將決定是否有更多人會死亡,如果我們在良知許可範圍內跟德國人妥協,可能會比什麼都拒絕,結果要好的多。」

  但這神父跟克萊默接觸的過程,也漸漸的心有所感。他問克萊默:「你覺得我是膽小鬼?」軟弱過的克萊默同理心的回答說:「有時,人除了怯弱別無選擇。」這反抗納粹的英雄,在集中營受過苦後,對怯弱的同情理解是非常深刻的,這短短一句話使神父深深受到感動,他跟克萊默承認,克萊默的出現不知為何,給了他非常多勇氣,他覺得自己比以前勇敢。他說:「我有時覺得我替家人考慮的,比替上帝考慮的還要多。」克萊默仍舊是深深的理解,他微笑答:「我也是。」

除了受苦與殉道,沒有其他的辦法

  紅衣主教最終是接見克萊默了,他告訴克萊默他的立場:「在困境中人應聽從良知、相信上帝,讓神聖的信仰幫助你。」克萊默說:「我無數次問自己的良知或祈求上帝,但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。我滿懷希望的到這裡來,我需要您的幫助,請您明白我們的處境,試著理解我們在集中營裡的兄弟被釘在十字架上,他們背著十字架。我來的地方,那裡沒有上帝。」

  克萊默深深被集中營的苦難所困。紅衣主教讓他知道另外一種困境:「自從德國侵略征服這裡以後,我沒有離開過一次這個房子,我與佔領軍司令沒有進行過一次交談,我讓教堂鐘聲大鳴,讓他們知道上帝的旨意、我們的抗議。你知道荷蘭的事嗎?當地紅衣主教退卻了,他簽署文件,發表了一份主教通告,納粹立刻下令處決了所有非亞立安民族的基督徒,共四萬多人阿,全部處死了。你想想教宗在做什麼?一份主教通告就殺了四萬人,我怎麼可能因你或其他集中營弟兄便簽署文件呢?這一簽是死二十萬?還是三十萬?」

  克萊默問:「那麼,我應變成猶大嗎?」
  紅衣主教問:「這是他要你做的?」   
  紅衣主教把決定權交給克萊默。克萊默離開時,負責聯繫的這位神父跟他說:「有一件事叫我良心不安。格布哈根曾在東部集中營待過,他說他什麼都沒有做,但是有人都看到了。」

  最後,克萊默自己也沒有簽文件,他沒有按格布哈根期望的,做出譴責紅衣主教的事。他把空白的紙交給格布哈根,說:「一個相信上帝的人,應當相信上帝的公義對不對?」然後又問格布哈根:「東部集中營背後那最惡的一面,他們所做的事,你都看到了對不對?」他暗示,這才是猶大的本質。

  克萊默離營九天,再回到集中營,他用他所有帶進去的錢,買了一根香腸,跟營裡所有的弟兄們像分聖餐一般一齊分享,他決定與他們一齊繼續受苦,因為,沒有任何一種背叛是在成全上帝的旨意,沒有一種義可以稱為「猶大的義」,這世界上只有一種義,是上帝的公義,是基督十字架受苦的義。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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