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 Hapiru 2008.12.28
Dear 阿祥:
看到你的中學國文老師竟然循著部落格找到你,讓我再次感到網路天地的奇妙與無遠弗屆,不亞於上次我的系主任在另一個網站找到我的意外想要驚呼之感。再者就是替你高興,遇到了一位好老師;你知道,這是多麼幸運的事嗎?因為,老師的一言一行,往往對學生造成莫大的影響與衝擊 (或好或壞)。
看了雅玲老師的回應,我從書架拿下郝明義的《故事》。他也在韓國出生長大,而且患了小兒麻痺;不過他除了有母親的關愛與保護,也跟你一樣幸運,在求學期間不斷碰到貴人,像是小三要他寫作文的侯老師、幫助他建立自信的劉校長,當然還有對他影響至深的池老師。郝明義在書末提到,成長過程受益最大的因素之一是老師。讀了我也很想像書中的一個人對他說:「你運氣太好了。」
我與郝明義差不多同一世代,他在南方的港口釜山,我在車程兩小時以北的大邱,我們都在華僑學校讀書。不過,我的運氣就沒他那麼好了。我從小就是個非常敏感的小孩,極其在乎別人對我的評價。如果接收的是負面訊息,我會把那件事棄之如敝屣,不再理會。初中一年級的時候,上英文課,練習寫草楷。結果有一天,英文老師在課堂上當著所有學生對我說:「徐成德,你的草楷寫得很難看呢。」從那天起,我就沒有再嘗試寫英文草楷,所以到今天我只會寫小楷。每當別人誇獎我的英文小楷寫得工整,我就會 (現在可以釋懷了) 對他們說:「你應該看看我寫的草楷。」是這種敏感、寧為玉碎的個性,讓我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,做出了影響我一生的決定。
小學的時候,我的功課一直很好,總是在一、二名之間徘徊。老師把我跟另一個跟我爭一二名的女生排坐在一起,不時對我們兩人說:「這次誰會是第一名啊?」這個光景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改變了。那年,我患了傷寒,每到晚上就高燒不退,或是「打擺子」。如此病了整個學期。後來經過父親的中醫朋友悉心治療,終於痊癒,只是三年級也結束了。
秋天開學,父母要我留在三年級讀,我打死也不肯,執意要升上四年級。說也奇怪,我的父母家管甚嚴,但是不知為什麼,在這件事上就輕易讓步,由我去讀四年級 (或許,他們過於相信我的智力了吧)。那學期的期中考,我的算術考了八十六分。以前,我的分數從沒有低於九十五。記得那天捧著考卷,衝回家撲在媽媽懷裡嚎啕大哭。只是好面子的我,決不考慮「留級」,咬著牙繼續讀下去。從此,數字就成了我的陰影。到了五年級,終於成為我的夢魘。
五年級的算術老師超愛打人。每每上課的時候,他會出習題要我們作,之後開始核對答案。錯的人要站起來,準備領板子。那天不知為什麼,最後一堂課還在上算術,作習題。我的左手已經紅腫起來。最後一題,那個一直考第一名的女生也站起來了。我暗自叫好。終於也輪到你了。結果,算術老師看她一眼,說:「各位同學,快下課了,今天就到此為止。」突然一股憤怒、怨恨,從我裡面升起。放學後我沒有回去。我坐在課室裡放聲大哭。哭老師不公平。哭自己很爛。從那天起,我把學數學的門關上,鎖得緊緊的。到了初中,雖然有起色,但是高中開始,數學於我已經是天書,壓根兒聽不懂。上課的時候乾脆看起小說,考試的時候寫個名字,等個二十分鐘,再繳白卷,怕太早走人,引起老師震怒。學期成績全部靠其他科目來打平。
一直到今天,我的數字觀念還是很爛。然而,早已經不是慘綠少年。人生苦短,為了一個數學老師的小小決定,我竟然作出關係了我整個人生的決定。值得嗎?當然不!只是人生無法重來,過去無法挽回,也就坦然面對,無須對著灑在地上的牛奶悔恨不已。繼續上路吧。
黃樹林裡兩條路,而我──
選擇了較少人跡的一條,
使得一切多麼地不同。(Robert Frost)
阿祥,下次去彰化,千萬要鼓起勇氣敲雅玲老師的門。因為,你是個幸福的學生。至於我,那些怨恨與憤怒也早已隨著歲月的修為煙消雲散,如今只是當作一件過去的事提起,也學會 Miroslav Volf 在《記憶的終結》(
The End of Memory) 這本書所說的,如何在這暴亂的世界中「正確地記憶」(remember rightly),同時不受其轄制。不過這已經是另外一個話題了。沈葆禎在延平郡王祠的對聯上寫著:「缺憾還諸天地」;我則將蕭麗紅的《千江有水千江月》最後一句話稍作修改:「將算術老師給我的痛苦,將它還天,還地,還諸上帝。」
dannyboy
聽 Hapiru (dannyboy) 跟阿祥
兩個書痴話心得